貓的步伐，寧水之園

#8

「袁霖！袁霖！」臥室、陽台都不見對方身影，袁晟不放過任何角落，一邊喊人一邊尋找，最後來到了廚房。

「嗚嗚……」小孩的哭聲斷斷續續從洗碗台下方的櫃子傳了出來，袁晟立刻將半個人高的櫃子打開，一股血味立刻撲鼻而來，他的心一沉。

櫃子裡有兩個人，一個正好是失蹤的劉翰廷，看到袁晟止不住害怕地哭著，而抱著小孩的，正是袁霖，此刻已失去意識，血腥味正是袁霖腹部上的一片血。

「我是警察，都不要動！」剛才報警的警方終於出現了，袁晟立刻回頭，朝眼前的警方大吼。

「我是屋主，快叫救護車！」

劉昇東被逮捕，劉翰廷則被緊急安置，而袁霖則是因為大量出血，送到醫院後便立刻推入手術房。

袁晟坐在手術房前，將近一個小時過去了，他依舊是保持著一樣的姿勢坐著，然而腦中卻是千思百緒。

「那個、那個男生怎麼了？」

「你們怎麼可以這麼做！要死的人不是他！」

記憶深處的對話又再次在他的腦中響起，袁晟摀住了眼，感到很疲倦。而這時，有人喚了他。

「阿晟，怎麼回事？」一名年約耳順的長者出現在他面前，雖然年過半百，但仍然可以在他的長相找到袁晟和袁霖的影子。他是袁荀，袁晟與袁霖的父親，在接到袁晟的通知後便立刻趕了過來。

「被歹徒攻擊，現在大量失血。對不起，我沒有保護好袁霖。」袁晟的語氣雖然淡漠聽不出情緒，但終究是他的兒子，袁荀知道他的大兒子是多麼自責。

「唉，等袁霖出院後，我們父子三個人找個時間聚聚吧。」袁荀坐到了袁晟旁，說了這麼一句。雖然當初因為袁晟不願意繼承家裡的中醫診所，氣得鮮少和兒子連絡。但也這麼久，袁晟在西醫方面也做了一番成就，實在是沒什麼好說了。更何況，他這個大兒子的命，是十六年前硬留下來的，是他好不容易留來的兒子。

「不好意思，袁先生，能過來做個筆錄嗎？」這時一名警察走了過來，袁晟正想拒絕，畢竟袁霖還沒完成手術，然而一旁的父親卻表示他留下就好，催促袁晟先處理要事。

袁晟和警察來到醫院的小會議室。

會議室中，除了幾名警察外，一名像是社工的女性帶著劉翰廷也坐在一旁，還有兩個沒有見過的人。

「袁先生，這兩位是劉昇東的太太，以及他的另名兒子。」警察見袁晟有些疑惑，先做了個介紹。

「真的、真的很對不起！我不知道、不知道那個垃圾竟然做了這些事情！我對不起你們！」見到袁晟出現，劉昇東的妻子立刻向他跪了下來，不停磕頭，旁邊的女警想拉住她，卻無法制止劉妻的行為。

袁晟只是冷冷地看著向他下跪嗑頭的女人，一旁的大兒子有些看不過去地別過頭，臉上滿滿的不馴。

「你還要浪費多久的時間？筆錄做完你要嗑多久我不管你，也不會跟你說什麼那不是你的錯。」袁晟的話讓女人一時反應不過來：「想要博取同情表示自己多可憐找錯人了，我只針對劉昇東，不會無聊跑去針對家屬。所以可以不要浪費時間嗎？」

「我、我……」沒有想過對方竟然是這種反應，女人愣在了地上，一旁的女警連忙將她攙扶到椅子上。

「在做筆錄前，我想先知道從頭到尾到底發生什麼事。」袁晟將眼神轉向劉翰廷，這孩子應該是很關鍵的人物：「你說說看你看到了什麼。」

袁晟不帶絲毫感情的眼神讓劉翰廷有些害怕，他偷偷靠向社工想尋求安全感，一旁的社工耐心地安慰著他，鼓勵他說出他所知道的事情。

劉翰廷在社工的打氣下，小聲、怯怯地開始說起他知道的所有：「我在學校看到爸爸……」

一個多月前。

放學後，劉翰廷收拾好書包，準備離校回家。國小低年級的課在中午便結束了，多數的家長因為工作到下午，通常會將孩子交給安親班，然而因為母親是全職的家庭主婦，劉翰廷是班上少數沒有留安親的孩子。

他背著書包，離開了教室，平常媽媽因為在準備午飯，都會晚個二十分鐘才來學校接他，劉翰廷坐在大門口旁邊的柱子，有些恍神看著馬路來來往往的車輛。

而這時，一個高大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，當他看清楚是誰時，他反射性躲在柱子後的死角。

那是劉昇東，他名義上的爸爸，媽媽一年前跟這個人結婚後，他便和這名男人以及哥哥住在了一起。但是，這一年來的相處讓他極為害怕這個繼父，雖然繼父總是笑著對他，然而一些奇怪的肢體碰觸總讓他感到雞皮疙瘩。

為什麼繼父會出現在這裡？劉翰廷有些疑惑，因為平常這時候是劉昇東的上班時間，而媽媽也沒有說今天是劉昇東來接他。

劉翰廷縮在角落繼續觀察著，沒多久，他看到劉昇東露出笑容，然後一個和他差不多身形的小孩撲向劉昇東。

是葉育銘，他的同班同學，常常穿破破爛爛的制服來學校，所以很多同學不喜歡他。劉翰廷在角落看著兩個人，只見劉昇東摸著葉育銘的頭，和他講了幾句，而葉育銘也笑得很開心，然後兩個人便離開了學校。

見兩人離開，劉翰廷才出來，他極度困惑，年紀小的他卻也說不上是哪裡奇怪，卻也訝異原來繼父認識葉育銘。過了沒多久，媽媽也來接他了，劉翰廷下意識將剛才的事情隱瞞，不告訴媽媽。

當天下午，繼父回家了，卻一反常態地狼狽。一進門，立刻大吼要全家人都過來。在房間的劉翰廷聽到劉昇東的吼叫立刻下樓，一看到對方嚇了一跳，因為劉昇東的手掌有個很大的傷口，雖然血已經凝固，但樣子很是可怕。

「你們東西全部收一收，我們後天搬走！」劉昇東劈頭就給全家人這麼一句。

「昇、昇東，你在說什麼？還有，你的手……」媽媽也有些反應不過來，怎麼自己的丈夫上個班回來突然變成這樣。她走向前，準備檢視劉昇東的傷口，一個巴掌不客氣地襲了過來。

「你、你打我？」

「叫妳收就收囉哩叭唆什麼！不要忘了這個家是我在養，我說的話你們沒有還嘴的餘地！」男人怒氣沖沖朝著女人推了一把，沒有控制好的力道讓劉翰廷的母親直接被推倒在地，連同餐桌上的飯菜也一併掃落了下來，她楞楞盯著眼前的丈夫，明明這一年的婚姻生活都是如此美好，怎麼說變就變了？

劉昇東邊碎念邊走上樓，而繼兄看了一眼地上的殘局，便直接出了門。劉翰廷默默走到還在發楞的母親身旁，開始幫忙收拾，然而當他拾起劉昇東丟在地板上的西裝外套時，一個東西從外套口袋掉了出來。

他撿起了掉落的東西，定眼一看，臉色變得有些怪異。

那是今天美勞課時，美術老師要大家捏的黏土小人偶，而這個作品，背面刻的名字正是葉育銘三個字。

當晚，劉翰廷做了個夢，一個女人的尖叫聲以及一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小孩哭喊聲。兩道聲音不斷纏繞在他的夢，讓劉翰廷徹夜難眠。

隔天，他和繼兄被阻止去學校上課，然後沒幾天，劉昇東被帶著一家人搬到了一個狹窄的舊公寓。他和媽媽以及繼兄被要求不准出門，他的母親一開始當然不肯，揚言著要離婚、要報警，卻因此被劉昇東暴力對待。

「你這個垃圾！你憑什麼這麼做？」

「賤女人，不要逼我對你兒子動手，你以為我不敢……」

之後，他的媽媽似乎妥協了，但是卻也每天以淚洗面，曾經，母親趁著劉昇東不在時抓著繼兄問到底是怎麼回事，為什麼劉昇東會這麼判若兩人？而繼兄只是甩開了媽媽的手，冷冷丟了一句：「那種人渣，妳也敢嫁。」

這樣躲躲藏藏的日子持續了一個月，然後有天，他聽到了劉昇東的講話聲。

「媽的，那個醫生是在查什麼，難道、難道被發現了？不、不可能，我做得很完美，讓他們連尋仇的機會都沒有……對，沒有人知道，沒有人知道我殺了人。」劉翰廷窩在牆角，看到劉昇東一邊抱著頭一邊碎念著，他的這席話讓劉漢廷心一驚，腦中一片混亂。

殺人？在劉翰廷認知中，那是很可怕、很恐怖的事情。他隱約知道也許發生什麼事，但不願意仔細細想，腦中只知道如果不趕快和媽媽說，叫媽媽帶自己離開，他和媽媽會有危險。

然而還來不及告訴媽媽，劉昇東突然開了門，一把抱住窩在牆角的自己，準備出門。

「你、你要帶我的孩子去哪？給我放手，把翰廷還給我！」看到自己的兒子被帶走，做母親的立刻向前想把小孩拉回來。

「媽、媽媽，嗚嗚嗚我好怕……」劉翰廷也嚇得直哭。

「滾開！」劉昇東直接一腳踹向眼前的女人，完全沒有收斂力道。被這麼一踹，母親臉色慘白摀著肚子，一時間無法起身。

「不要再惹我了，不然我就直接把他摔死在地上。」

「翰廷……把翰廷還給我……」

「然後、然後爸爸帶我到一個房子，房子裡有個大哥哥。」劉翰廷說起稍早的經歷，黑白分明的大眼還是交雜著恐懼：「爸爸和大哥哥吵架、打起來，然後，爸爸拿刀刺大哥哥。後來，爸爸也要刺我，大哥哥抱住我，跑到櫃子躲起來。」

「我們稍早對劉昇東做了調查，他有精神疾病的病史，剛才送過來時醫生評估認為他的心智很混亂。」一旁的警察接著補充。

聽完了劉翰廷的敘述，袁晟只是靜默、不開口，像是在思考什麼。然而旁邊的劉太太早已無法冷靜，轉身朝繼子打了一巴掌。

「人渣！你爸爸騙我！你、你也和你爸一個德行，噁心！」劉太太歇斯底里大吼，女警連忙拉住了她，將雙方分開。

「人渣……？你以為我就不是受害者？」繼子摀著被打通紅的臉頰，冷冷地看著眼前已沒有往常般溫柔婉約的繼母，說道：「媽的妳知道劉昇東那個人渣性侵我三年嗎？他有戀童癖你知道嗎？妳什麼都不知道還敢嫁給他，妳也不知道劉昇東一直打著妳兒子主意，妳更不知道劉昇東同時和除了妳以外的女人交往，葉郁銘是他的私生子！」

像是被逼到極限，劉昇東的長子朝著劉太太說著，說到最後是激動地吼出這些語句。在場的人無不被這些字語給震懾住，而劉太太失去方才的歇斯底里，臉上是一片的空白，好像還無法吸收眼前這個少年所說的每句話。

袁晟看著這如鬧劇般的場景，他也推敲出大概是怎麼回事，雖然細節也許得之後由警方那得知，但這場會談，將很多的東西攤在陽光底下了。

而在之後，便不是他的事了。袁晟做完筆錄，便向警方示意先行離開。他從一開始便是中間才介入的角色，初衷也只是解決占著他房子的冤魂，如果要和劉昇東算帳的話，也就是殺傷袁霖和擺了個爛攤子給自己這兩件事情。

「筆錄做完了？」回到手術室前，父親隨口丟了一句話。

袁晟點頭，然後這時手術房的門也打開了，走出來的醫師是袁晟的同單位同事，他拍了拍袁晟的肩膀，然後說出手術結果。

「已縫合了穿刺傷部分，但病人失血許多，所以可能不會那麼快醒來。晚點會送至普通病房。」